崤函

倘若我问心有愧呢?

【靖蓉】嬿婉及良时

南宋末年,大雪纷飞,襄阳城楼灯火依旧,番兵轮守这座残垣,在萧萧落雪声中挑灯看剑。

郭靖一袭盔甲,手持利剑,巡视于城头。他望着锦绣河山,感言良久立。一身貂毛披肩围上肩头,一双纤纤玉手为他系好。

“还不睡啊?两更天了。”

他握了黄蓉为他系衣的手,一派寒意袭上身。“手怎么这么凉,出来应当添点衣服。”

他将手搭在黄蓉肩上,将她慢慢往怀里靠近。

“这些年来,蒙古大举入侵大宋,陪我守在这一城隅,可有过一丝后悔。”

“未曾。”黄蓉摇了摇头。入骨相思知不知。她伸手接了空中的雪,慢慢融化开来。郭靖将一根睫毛放在她手上,黄蓉握在手心里。闭眼许愿,轻轻吹起睫毛。初识他时,她也曾这样许愿。而今她只愿能和郭靖长长久久。

“都说瑞雪兆丰年,来年的襄阳又是一番好景。”她莞尔。

“等襄阳一役后,我们二人便回桃花岛,寄情山水。” 镇守襄阳的几十年,他只愿收拾旧山河,可惜衰鬓已先斑。

翌日,十万蒙古大军压境。

众英雄出城抗敌,霜雪落满头,也算是白首。

郭靖在乱兵中被层层包围,他们知道擒贼先擒王,这位昔日的金刀驸马胸怀大义,卫一寸宋土,护一方百姓,因为他,大军久攻襄阳不下,杀了他是奇功一件。

她依旧一袭黄衫,如同当初她在小舟上与他相见时一般。他唤她蓉儿。一声声早已经年,深入灵魂。刀光剑影中,她手握玉竹,周旋良久。昨夜郭靖问她是否后悔,是啊,她是桃花岛岛主的爱女,古灵精怪,却在不谙世事的年华里遇见了郭靖,只因那一声蓉儿便与他长相厮守。他们可以素琴白马,云游四海,黄蓉却选择尊重他的意愿,在这襄阳城里度过几十年。若说当真无悔却也是假,并非后悔嫁给他,也并非镇守襄阳几十年,而是后悔在年复一年的担忧里未能替他分担,悔叫夫君觅封侯啊。

古来征战几人回,黄蓉清楚结局定是马革裹尸还。她已负伤,越来越不敌来势汹汹的军队,血顺着手流下,滴落在雪地上,慢慢晕开的血迹像极了那年岛上的绽放的桃花。她望向了万千军队里的郭靖,那个她颠沛流离,一生追随的人。“靖哥哥……”她低声沉吟。黄蓉跌坐在血泊中,花钿委地无人收,翠翘金雀玉搔头,簪缨、秀发散乱。

郭靖与身前围攻他的众人拉开距离,稍稍退后之余,眼角余光瞥见黄蓉负伤,拼力挥剑,将前方士兵击退。将领下令让蒙古兵退后。若此刻下令诛杀,他二人必然顷刻毙命。

他冲向黄蓉,将她从地上扶起。

“靖哥哥,你还记得我们刚成婚时的桃花岛吗,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,之子于归,宜其室家。现在的岛上,桃花应该开了吧。”黄蓉的泪不知觉地落了。宜其家人……

“嗯,记得。你撑着,我带你回桃花岛。”郭靖一生为国为民,侠之大者,纵然殉国又有何惧,现在他却惧怕,怕她怀中的女子离他而去。他的母亲也是在这般死在他的怀里,从那以后,世间便也只剩黄蓉对他好了。他的眼眶泛着红色,惟有泪千行。

“好啊,我们回桃花岛,靖哥哥。”黄蓉口中殷红的鲜血,慢慢涌出来。

“我们回家。”郭靖扯下衣角,将黄蓉绑在背上。

将领阿术高声道“郭大侠,如果你肯降了,效忠大汗,我必保你与夫人平安无虞。”

“绝不。”

乱石穿空,卷起千堆雪。他在混战中迹类疯迷,杀人无数,奈何孤身一人,身负重伤,元帅一挥手弓箭起发,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胸膛。又有千万箭顺势而来,黄蓉的手早已垂下,那个盈盈一笑的姑娘终是离去。

十五岁在酒楼上她说“我叫黄蓉”,他说“我叫郭靖”。他们相识于微时。

铁掌峰上偷武穆遗书,他叫她不许去,她问他为什么,他却又答不上来。“你是因为担心我对不对?”

寥寥数十载,如过眼云烟……

郭大侠夫妇殉国,襄阳城破。

后来人们只知道郭大侠夫妇死于襄阳之战。留下武林中号令天下的倚天剑屠龙刀。他们是世人口中的忠义之士,却无人知晓他们最为真挚的情感。

朔气传金柝,寒光照铁衣。将军百战死,壮士十年归。陌头杨柳色中,多少女子在等夫君归家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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